《外国文学评论》
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
狠命的直劈了普赖姆!
自出版以来,卞之琳的诗体译本《莎士比亚悲剧四种》以其全面而独到的价值,代表了我国莎剧翻译的重要成就。他用汉语白话律诗摹拟莎剧的素体诗,以顿代步,强调原作诗行的音律美和形式美,被方平先生誉为“可以站出来”与傅雷先生“作分庭抗礼”的代表性人物。
卞先生对翻译的基本主张可追溯至上世纪40年代他在西南联大教书的岁月。在翻译课上,他自述首先要破的就是“信达雅”、“神似/形似”和“直译/意译”这三种旧说,而毋宁要将他所坚持的翻译标准总结为一个大写的“信”字:“从内容到形式(广义的形式,包括语言、风格等等)全面而充分的忠实。”到上世纪80年代,他又将其提炼为“亦步亦趋”这一四字原则:“我们译西方诗,要亦步亦趋,但是也可以做一些与原诗同样有规律的相应伸缩。”可以说,他将这一理念如实而又不失灵活地体现在了莎翁四大悲剧的翻译中。
我的精力愈来愈不济事。
滚出去,滚出去,命运女神是娼妇!
卞之琳译《莎士比亚悲剧四种》
再嫁的就是谋杀亲夫的凶手!
伶王
与莎剧结缘
在不同文体间穿梭
简直象死了,忽然间一声霹雳
谁这样恋爱该就是负心的娼妇!
塞克罗披斯锤打战神的铠甲
震裂了天空;披勒斯一停顿以后,
哎呀,带住!
你该在花花世界里安享天年,
《哈姆雷特》中的两处“戏中戏”是绝佳的例子。第二幕第二场中,巡游剧团到访丹麦宫廷,王子邀请伶人表演他最受触动的一段古典戏文。这段60多行的台本故事取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再现的是特洛伊城陷落后老王普利阿摩斯受难及王后为之哀嚎的场景,气势磅礴,悲怆肃穆,是典型的史诗风格。卞先生对这一段的译文风格如下:
哈 〔旁白〕
尽管后世盛赞莎翁之诗才有如“第二自然”,但主题上的包罗万象和对驳杂人性的明察秋毫,并不能遮蔽剧作家创作时所植根的文学传统。正如奥尔巴赫在《摹仿论》中所探讨的,西方自古典时代以来的文体分用原则在莎翁笔下得到了十分自觉的调用,而卞先生兼及学者之严谨的一面更在于,他有着十分敏锐的文体意识,不仅对莎剧中的不同文体有着精深的研究,还能从汉语的雅与俗之间信手征用恰切的文类及风格,来使译文在表意和气韵上做到对原作的“亦步亦趋”。
此后,卞先生在北大英文系学习及在川大、西南联大和南开大学任教期间,他始终无法割舍年少时的那一段初识,在翻译英国诗歌和《仲夏夜之梦》等原剧本的过程中不断打磨自己的文学鉴赏力和翻译功力,为1949年从牛津大学访研归国后开启的莎剧译介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莎士比亚
对双关语的处理亦是不可不提的妙证。英国18世纪的大文豪约翰逊博士尝言:“双关语是莎剧中倾国倾城的‘埃及艳后';为了她,丢了江山也在所不惜。”就此而言,译者倘若避重就轻,丢掉莎翁孜孜以求的“埃及艳后”,未尝不是一件憾事。
如在《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王子对母后不顾亡夫尸骨未寒便匆匆改嫁一事有一句评价:“The funeral baked meats/Did coldly furnish forth the marriage tables。”朱生豪先生的散文体译本是:“葬礼中剩下的残羹冷炙,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残羹冷炙”在此处是很贴切的成语,但原文“baked meats”(烤肉饼)这一具体意象消失了,文学的感官性在这里让位于中文表意所呈现出的惯性,转化为朱译本中空泛的“残羹冷炙”,在一定程度上牺牲文学具体性以迎合表意通俗性,实际上是一笔由译者主导、而读者并不知情的交易——尽管读者满足了自己的理解预期,但同时也丧失了对异域/异民族某一具体感性之物的直观体验。而卞译本则将“亦步亦趋”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丧礼上吃不完、凉了的烤肉饼就搬上了结婚的喜筵。”不仅将“烤肉饼”之语保留了下来,且将“furnish forth”译为“就搬上了”,较之朱译本中为了附和情景而凭空构想的“宴请宾客”,也更能生动地捕捉到丹麦奸王迎娶寡嫂这件事在王子心中所散发的粗鄙不堪的气息。
直落到地狱的底里!
受人敬爱;倘一朝有缘得见
卞先生原计划在上世纪50年代末完成四大悲剧的翻译工作,但直到1988年译稿才得以付梓出版。好在翻译似酒,需时间的酝酿和技艺的雕琢,而莎翁四大悲剧之沉郁隽永,更不会辜负译者在这三十个春秋之间的坚守与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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