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评论》
许志强谈木心写作中的“点铁成金”
许:再生的英文是reproduction,也可译为“复制”。木心在改写他人文本的过程中注入了自己的立意。客观地讲,《伪所罗门书》整个就是木心的风格,木心的语言和调性,那么用“复制”这个词定义也还是不甚恰当的。我们把创作中的语言魔术都过滤掉了,那么最重要的东西就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复制”或“再生”了,这是不正确的。
许:周作人文体高超,佳句迭出,光是他的比喻就值得好好研究。可木心的改作,什么时候使用过知堂的一个佳句妙喻呢?用的都还是一些较为次要的句段吧。木心的原则大概是要把非诗的东西点化为诗,我感兴趣的正是这一点。
郑:您认为这三个都不准确?
郑:《遗稿》和他以前的随笔、杂谈一样谈到很多欧美作家,您认为这是他在展示自己的文学谱系,还是有别的意味?
许:引文写作是一种碎片镶嵌式的写作,本雅明、比拉-马塔斯等人都那么做,引文是会有出处,有引号,是要显示其来源和比照的,所谓互文写作也是如此。你把元文本都隐去了,那还谈什么互文呢?互文通常包含戏仿,欧里庇得斯的《俄瑞斯忒斯》讲到“头发”的那句台词,当时的观众都会笑,因为知道这是对《俄瑞斯忒斯》此前文本的戏仿,这种关联是互文写作的生命所在。我认为木心的写作根本就不是戏仿。既不是引文写作也不是互文写作。
《木心遗稿》
不久前,读到学者许志强新书《部分诗学与普通读者》,十分惊艳。这是一本外国文学评论集,谈维特根斯坦、博尔赫斯、布罗茨基、奈保尔、波拉尼奥……精准深刻,从容不迫,还有一股罕见的因身手矫健而来的轻盈俏皮。豆瓣上有个自称“时刻想着逃课的学渣”称:“晚上睡不着就去微信找许老师的文章看,真是享受。听他的讲座很享受,看他的文章很享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享受。”让我开心的是,这样一位卓有才华的外国文学学者,却在一个点上和我有交集:我们都是木心作品的爱好者。今年初,《木心遗稿》引人瞩目地出版了,于是对他做一访谈,请他谈谈我关心的几个新话题。
郑:能否展开说一下?
许:比如说,天才论。这是他价值观的核心。我不知道读者是否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木心一直揪住兰波不放,他专门写了兰波的纪念文章,随笔中也谈到他,遗稿中又谈到他,反反复复在谈。我认为,如果我们不能体会这种谈论的潜台词,那就很难真正了解木心。诗人是世俗之人,诗人听到别人获奖了,出新书了,一定会和常人一样有羡慕嫉妒恨的,不可能是超脱的,但真正的诗人在乎的一定不是这个,而是在乎精神现象和精神等级,他终其一生的关注和牵挂,就是他所处的星空中的其他星座的意义。
许志强(以下简称许):寒假我在外地过年,带着这套书在读,有不少收获。整体上讲,遗稿对我认识他这个人、他的写作是有助益的。比如说,他强调他是“最后一个田园诗人”。这个说法值得玩味。类似的例子有不少,以前并没有注意到,没有认真想过。我们需要不断阅读他,从不同的层面、侧面,从不同的角落,搜集他留下来的东西。我以为已经了解得比较多了,但显然还没有。我觉得我对他的评价高,但可能还不够。他是一个死后仍在生长的作家。我谈不上是研究者,只是一个读者。对我来说,他的意义还在持续发生。打个比方,这种阅读就像散步,他侧身说话、点头,或者默默行走,而这场散步还没有终止。
郑:您在文章中谈到这部诗集的写作方式,称之为“寄生的抒情”,您是否认为这种被称为“文本再生”的写法应该有一个边界清晰的界定呢?
许:毫无疑问,是有一个明确的基调的,因为那是确凿无疑的木心风格、木心语言。但实际上我读遗稿是零零碎碎的,闲逛式的,不按照顺序,看到特别喜欢的一个句子就停留,玩味琢磨。也有争论,虽然是单方面的。读《文学回忆录》时我就觉察到他并不认同李贺,这次从遗稿中评论杜牧的段落得到了证实。我最推崇李贺。这一点我和他意见不一样。
对谈者简介
木心(1927-2011)
许:我认为他是在展示他的文学谱系。他的写作有这个特点。他总是和一批已故的作家生活在一起,不仅是欧美的,也包括中国古典和现代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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